WhiteFinale.
《空白記憶》

◎此為第一章完整內容和擷取的一小段試閱部分。
用字、排版以實際發售為準。



Novel by白野




×


　日向創死了。
　　怎麼想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就像世界上原本就存在的道理，他這樣相信著，沒有半點質疑。



01.

　　狛枝凪斗正將手放在對方的胸膛上，透過掌心碰觸到皮膚表面，可以輕易地感受到體溫。
　　一方面，他在內心嘀咕著－－這個再寒冷不過的冬季裡，對方的體溫也依然這麼溫暖，肯定是自己昨天蓋上的被子起了作用，要是可以稍微感謝昨晚替對方蓋好棉被的自己就好了，縱使本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人也是。整個房間裡頭除了他勻稱的呼吸之外，沒有半點聲響，經由接觸不只有溫度，還能清楚感受，這具軀體裡頭的心臟正隨著分秒邁力地跳動，那股能量源自於對方－－也就是日向創。
　　
　　與周遭寂靜相反地，胸膛因呼吸穩定的起伏彷彿述說著，看啊、這就是生命的證明呢。
　　此刻，他緩緩地將手收回來，凝視熟睡的一方說道：

　　「日向くん，今天也能夠好好活著，真是太好了。」

　　今天依然是個不順遂的早晨。
　　
　　陽光大剌剌的從昨晚沒能拉上的窗簾隙縫穿透進來，不像現在睡得香甜的日向一樣，狛枝一早便被刺眼的光線用力地從夢境中拽出，但彷彿有過數次這樣的經歷，他不用多少時間就已經習慣，這個對於剛睡醒的人來說，顯得格外掙扎又不情願的環境。在腦中簡單模擬接下來的事情，首先該做什麼，要如何實行，可以讓結果不會偏離原本預設的太多，就算日復一日過的都是相同的事情，其中仍有些因選擇不同所造成的差異，而他正躭於這種不作任何改變的循環之中，且是自身的意願。
　　把擋住視線的瀏海撥開，差不多也該作梳洗了，狛枝一面這麼想著，一邊開始挪動原本在被窩溫暖的雙腳，準備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入睡時雙腳總是最晚暖和起來的，低溫最先從腳掌侵蝕，接著是腳踝、小腿一直蔓延到膝蓋部分，那種冰冷的溫度就算是用棉被把整個腳掌裹住也是抵擋不住的。狛枝抱持著難道每個人都有相同情況的疑惑，直到睡覺翻身碰觸對方的體溫時，那一瞬間就讓他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只要對方比自己更加的溫暖，自己就能夠憑藉著靠近對方得到相對的溫度。
　　不是嗎？
　　換句話說，對於狛枝凪斗而言，是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一」，並不是最重要的。
　　他只奢求自己參與著成為「一」的這個過程，哪怕自己只是部分中零點零零一的存在，如果能讓所有人從負數成長為零，近而變成「一」這個象徵正面及初始的存在，這墊腳石的工作由他擔當也不在乎。
　　「啊」狛枝出聲。

　　沒留意到的小地方。
　　腳掌勾著被子一角，扯動原本蓋在日向身上的部分棉被，在他強行捲動的結果下，對方眉間浮現些微輕皺，用不了多久時間日向創醒來了。看在狛枝眼裡的他一付睡眼惺忪的樣子，不知道怎麼的，道歉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吞回去，狛枝決定改口說：「早安，日向くん」

　　對此日向不予以理會，搖頭後又往被窩鑽去，被已經習慣的溫度捕捉，短時間是沒辦法醒來了，狛枝在內心暗自估算著，大約十五分鐘吧？以往這種情況，只需十五分鐘就足夠。直到那時，日向會從床上爬起，伸完懶腰後，把棉被及床單一併整理好，再走到浴室前碰到狛枝，連帶叫著名字並道聲早安，但是很明顯地，臉上還是掛著一絲睡意，這是怎樣也掩飾不掉的。
　　擅自構想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是他準備消磨這十五分鐘時間所作的打算。

　　浴室裡，狛枝走到洗手檯，面對鏡子前的自己，他發現髮尾是不是稍微變長了一點？
　　但嚴格來說，他幾乎不記得此刻之前的自己是甚麼模樣，說改變一點印象也沒有，但一直以來都維持相同卻不合常理。人類是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改變，無論外表或是內心，不止人類，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都會經由這個因素而產生變化，這麼說起來，狛枝發現自己對時間的概念僅限於秒分時，今天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他完全不知道，內心突然有股違和感產生，深深吸口氣，他把這種感覺壓回原處。
　　手的狀況不太好。
　　就連擠牙膏這種簡單的事情，手都會不停的顫抖，他努力不讓它被浪費太多，小心翼翼按住表面，但是，一不小心還是在牙刷背面擠出多一截的量，他嘆氣，下次使力肯定要再輕一點，不然仍會是同樣的結果。那麼，該怎麼處理擠出過多的牙膏？不管怎麼作似乎都很浪費。
　　正當狛枝煩惱這點時，背後突如其來的呼喚聲，讓他差點弄掉手上的牙刷。


　　『Kom….da…』


　　「日向……くん？」
　　狛枝回頭一望，原本該躺在床上的日向，出現在自己身後。
　　那副模樣讓他覺得有點陌生，甚至不知道應不應該稱呼他為「日向創」，打從心底疑惑著。
　　他盯著對方然後又出聲喊了幾次名字，但除了方才那唯一的一次出聲，對方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彷彿電線短路的機器般，停頓在原地沒有動作，要不是眼睛十分自然地眨動，狛枝可能真的會認為他是哪裡來的複製人。仔細觀察這個「日向創」，身著筆挺西裝，就和來歷相稱似的漆黑色，撇開服裝，他幾乎和狛枝印象中的日向長的一模一樣，找不到一處有所差異的地方。
　　完全沒有。
　　從腳上穿的那雙皮鞋看去，兩只鞋邊泛著皺褶褪了一層顏色似的，特別是右腳的鞋頭側緣破了個小口，究竟為什麼要穿那麼破舊的鞋？就連褲管和襯衫都意外來的皺，西裝左邊下擺還沾有一點污漬，狛枝重新與眼前這個「日向創」對上視線，卻發現他表情出現明顯變化。

　　『Koma….』
　　伴隨隻字片語，「日向創」像用盡力氣想要吶喊什麼句子，僅僅幾個音節並不足以讓狛枝判斷出意思，至少他明白那不是要告訴自己，穿著那雙皮鞋的原因，不過，就算是類似複製人的存在，狛枝都認為那副神情想要傳達的東西未免也過於真實。一方面，對方的視線不斷落在身上，狛枝顯得格外不自在，那道視線穿透抵達內心，使他沒聽進那些話也不自覺動起另一隻空閒的手，想要迎合「日向創」漸漸改變著的動作。
　　向自己伸出的掌心。
　　那道動作逐漸地透露出某件事情的跡象，是狛枝哽在咽喉沒辦法說出的語句，卻也是那個「日向創」想要吶喊的，可惜如同禁語一般被強制消音，只剩下熟悉聲音所呼喊自己的名字。

　　『K…ma…e…ko……a….da』
　
　　『ma…e…』
　
　　『a…k…m……』
　　啊啊，為什麼無法說話？為什麼想不起來那個詞彙？
　　太奇怪了啊…為什麼？
　　啊啊啊啊啊……

　　像極沒有學習過詞彙的孩童。
　　腦袋一片空白，找尋不到半點相關的單字，就算找到了，也不明白要怎麼讀寫。
　　不只現在，記憶中隱約還有幾個空洞，那裏甚麼也沒有，一點片段也不存在，加上先前對於時間的異樣感，他意識到不對勁，鬆開原本握住的牙刷，它只在半空中翻滾了大約半圈，啪的一聲由牙刷背面最先著地。

　　他雙手往脖子掐去。

　　比照剛才無意識的動作，狛枝對此有了解釋－－既然身體快大腦一步行動，代表著記憶消失，這副身體卻還深深記著，那麼只需讓它重新動起來就好，只要喉嚨能夠發出聲音，一定能夠知道忘記了的東西。
　　但是，這並沒有用。
　　既沒能使狛枝的情況改善，也讓通過呼吸道的氧氣持續減少，他沒有因此把手放開，反倒越掐越緊，旁人看來是個置自身於死地的動作，他卻是想讓自己能夠開口回應，回應那個表情十分悲傷的「日向創」的呼喚。可惜徒勞無功，在狛枝凪斗斷氣之前，眼前的「日向創」全身冒出粒子狀的光點，接著不斷侵蝕、崩解。
　　直到消失。
　　「咳、咳咳咳….噁….」頓時雙手鬆開，方才被自己扼住而乾澀的鼻腔被突進的空氣灌滿，進入肺部使身體獲得喘息，缺氧過久產生噁心感，使他頭暈有些想吐，一次接一次乾嘔，吐出少量涎沫，灼熱感仍在胃裡頭打轉，現在並未進食過的他，到了幾乎都要嘔出血來的地步才勉強歇止住不適感。狛枝往後退一步跌坐於浴室地板，他伸手觸摸頸部，上頭有著暫時無法回復的痕跡，意外地做到這種程度仍舊無法促使自己開口，不管怎麼說回應的行為失敗了。

　　對此結果，他選擇保持沉默，想必現在的自己正處於「遺憾」之中吧？
　　這麼想著的同時，狛枝看向掌心，那裡留有掐住脖子的感觸，哪怕是再多一秒，即便這雙手的主人是自己，恐怕也會強行扼斷呼吸。止住氣息將意味著死亡，只不過，狛枝打從心底認為，他對記憶中的異樣感遠比生命的消逝要來的恐懼。


　　死是一種結果。
　　沒有人知曉死去後將到何處，或許越過它後又是一段旅途，那不重要，至少人們明白，它是生命過程最後迎來的結局，若是碰上它意味著「人生」的這個過程無論如何都會劃上句點。
　　這點對時間、空間觀念已經很薄弱的狛枝起不上任何作用，他並不在乎自己是何時迎向死亡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是他的全部，把這些東西全拼湊起來就是記憶，他不容許這僅有的記憶出現漏洞，是自己不能掌握住的，一旦如此，狛枝凪斗一直以來賴以為生的「日復一日」將會崩解。
　　他相信自己將會失去些什麼。
　　縱使在先前他是近乎一無所有的。
　　狛枝重新從地板上爬起來。
　　牙刷還好端端的掉在原地，那截多出來的牙膏接觸到地面，明顯已經不能用了，到頭來還是浪費了啊，他這麼想時也將它撿起，再度拿著牙刷面對鏡子，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不管怎麼說，剛才沒能握住手和說出口甚麼的，肯定會一直惦記在內心裡。
　　「啊勒？」
　　他驚呼一聲。
　　明明一開始還覺得那個「日向創」十分陌生，到了連是不是用這個名字稱呼都不曉得恰不恰當，但仔細觀察後發現一點差別也沒有，而到現在，剛剛出現的「日向創」才是真正符合自己記憶中的，結論已深植腦海，思緒持續推論著。
　　狛枝忍不住嚥了口水。

　　那麼與他共枕眠，總是維持著明顯高上一度的體溫，並在寒冷時帶給他溫暖的，那個日向。
　　整理好床鋪會和他道聲早安，帶著滿滿睡意進到浴室刷牙洗臉的，那個日向。
　　回到飯桌前坐下，咬口吐司說著果醬好像稍微抹多了點啊？並把他遞過去的牛奶一飲而盡的，那個日向。
　　早餐結束後，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直到餐桌整理完畢，其餘時間靠著閱讀書籍或是出門散步打發，一整天下來都和他相處著的這個日向創和那個「日向創」有什麼分別？對自己困惑著的問題覺得很納悶，於是他想到，假定兩人是分別不同的個體，當中必然存在著最主要的一點。
　　誰是真實？
　　而誰又是虛偽的？該如何判定？
　　撇除外型以及聲音相仿這點，必須認同某一方的存在才能使記憶站的住腳，答案中並無兩人皆是皆否的選項，也就是說，認同某方的同時也代表否定另一方的存在。
　　狛枝再清楚不過卻也深感恐懼。

　　或許被聯想後帶來的恐懼影響，總感覺浴室裡頭的溫度驟降不少，他忍不住打起冷顫，一邊旋開水龍頭，水柱彷彿慢動作播放般，凝結、滴落、化作水流，他把牙刷湊近於水柱裡，浸濕刷毛後把背面稍作清洗，面對鏡子開始刷起牙。
　　清洗齒面，漱口，把口中泡沫全數吐出，大拇指的指腹在刷毛上來回移動，沖洗，牙刷被暫時擱置於平台上。
　　整間浴室只有一人的呼吸聲迴盪著，明明空氣流通，他的氣息卻顯得有些急促，彷彿被在意的事情影響著，狛枝搖搖頭，用大量的冰水沖洗臉龐，然而卻沒有任何效用，反倒加重自己在意事情的情緒，不想對此承認，他正試圖掩蓋自己所察覺到的。
　　那個最壞的情況。

　　狛枝凪斗知道一旦自己認同「日向創」的存在，也就代表與他朝夕相處對象的身分是不存在的？
　　許久以來，自己都和個不存在的人生活著？
　　認真的？
　　這樣的結論？
　　
　　啊啊。
　　「それは違うよ」

　　他的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形。
　　狛枝想起來了，僅僅一瞬間的想法轉變，讓佔據了內心的恐懼一掃而空。他反過來質問自己，為何會抱持這種假設？問題的答案不是很明顯嗎？並沒有所謂最壞的情況，也不需要去分辨真實與虛偽，打從一開始，他的日向創只有一個。
　　令自己十分在意的違和感與某件事，那些東西想不起來也罷，突如其來的影像也能當作是錯覺解釋。
　　沒有錯，這之間的記憶沒有異狀。
　　果然是自己多想了，那個「日向創」根本不存在，因為，他的日向創不就是在－－


　　水從指縫中流光，將臉上髒汙一齊帶向排水孔，抬起頭，透過空隙他可以清楚看見鏡子上，除自己之外後頭還有個人影，同時傳來一聲熟悉的招呼。

　　「早安，日向くん」
　　


　　然後，他轉過身去。



×



　　從程式運行到現在經過六個小時左右。
　　長時間專注於電腦儀器作業上，無論體力及精神都將瀕臨極限，更何況方才的情形，無疑是在精神層面更加重負擔，日向想想，也該是喘口氣的時候了，他示意要兩人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總是好的，反正這裡由自己看管，沒甚麼問題。
　　
　　「需要幫日向先生帶點東西嗎？像是麵包之類的？或是飲料的話，有咖啡？」
　　「我不太餓，你們吃就好」
　　「這樣嗎……那麼我們先告辭了，待會就回來了」從位置上起身的他們，對日向禮貌性點點頭後離開，他則輕輕揮手代表道別，一轉眼，只剩下他一個人與數臺隆隆作響的機器。整個房間空蕩蕩，與儀表跳動的機械聲交雜是自己的呼吸聲，尤其獨自一人時更明顯。
　　他盯向持續運行的程式，決定換個離螢幕比較近的位子，隨手拉張椅子過來坐下，比起木頭製，這種用於一般辦公室有軟墊及腰背靠墊的，確實要來的舒服多了，有滾輪在移動時也方便許多。


　　日向將頭往後倚靠在椅背，視線同時轉移到天花板，上頭的格狀分布讓他忍不住發呆數起到底有幾塊來著，其中幾塊是燈管，電源在剛才他們出去時就順便關上，可能認為自己接下來會小睡一會吧？
　　事實上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反倒清醒的很。


　　睡眠在日向創的一天沒有佔很大的比例。

　　想睡時就到沙發躺下歇會，或是被同事趕回自己的房間，沒有睡意時他甚至可以撐個一天半沒闔眼，再加上幾杯咖啡下肚，日向幾乎認為自己能夠撐個一個星期不睡覺，不過，影響他最深的原因沒有別的，無論是好是壞。
　　想到這，他的頭又隱隱作痛起來。

　　定期的偏頭痛症狀沒能跟任何人說起，這種疼痛不算甚麼，日向認為它在提醒著自己，他用拇指稍微揉著前額兩側，好像有誰說過，按摩那裏的位置有助於舒緩頭疼？如果再加上一點咖啡因，效果就更好了。日向唉的嘆了一聲，果然該請他們帶杯咖啡回來，現在喉嚨乾澀地受不了，只能勉強嚥口水止渴。

　　他闔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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