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簡單沐浴之後便要解決的是當前的飢餓,大口大口咬著昨天從樹上摘下的甜美蘋果一邊拉開遮住陽光的簾子,今天算是個可以到森林狩獵的好天氣,而且囤積的食物也沒有剩下多少了,一人份的食物很好解決,可以去後方森林裡摘取野果及野菜果腹,或者拿起掛在牆上的長弓與箭矢出門打獵一趟,帶著野兔飛禽類或者活魚回來料理一番即可解決。
他沒有太多的選擇,也不需要太多的選擇,他只有一個人。
正當他綁上披風揹起箭矢筒時,遠方傳來的是許久未聽見的他人之聲,透過空氣媒介傳播過來的人類的語言,在這裡的歲月久到他快要忘了怎麼說話,但是還是聽得懂的,外頭的陌生人大喊著:「好痛!」。
稍微側著身子讓自己隱藏在建築物的陰影之中,他暗自觀察那名陌生外來者前來這裡有甚麼企圖。

一直以來會到這裡的人類只有兩個目的。
一是為了殺戮,聽見上頭有可怕的野獸作怪,時常就有腦袋被勇者兩字衝昏頭的自以為英勇人士跑到這裡,揮舞著沒怎麼殺傷力的劍大喊:「野獸!快出來!我要殺了你!」,這種人他選擇避而遠之,這種人實在不好對付,不過到了真的避免不了的情況,他們多半會丟下武器拔腿就跑。
另一種是為了自己的罪而上山討伐自己的,只有在那陣子有發生過,村民們舉著火把拿著自己所能防衛的東西來到這裡,想要殺了野獸得以實現報仇一事,只是他沒有出現在村民面前,因為他仍在出事地點深深懊悔著、痛苦著,所以這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沒有村民再上山過。

而第二則是為了錢財,有不少到達村落的人在餐館打聽消息後,對於神秘的野獸之談加上了貪欲的妄想,擅自以為這裡會有甚麼世人未尋著的財寶而一股腦的到達了住所。
這種人會令他生氣,因為他們多半會毫不畏懼的踹開房門,盡情搜刮著其實根本沒有值錢物品的屋內,可能多靠那股貪欲才讓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就連抱著殺戮之心的人都不敢闖進的屋子都輕易踏進,不過這種人在看見野獸時膽子立刻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立刻拔腿就跑。
他並不懼怕這些人類會帶來什麼樣的威脅,真正怕的是沒有這兩種目的仍找上這裡的人。


「有人在嗎?」旅人禮貌性的敲了敲門,不過門前依然安靜一片,剛才跌跤的雙膝仍隱隱作痛,他沒去多管就只是敲著門希望有回應,稍微退後了一步看盡這棟建築的全部,完全不像是野獸會居住的環境,至少是在他認知中的野獸。
這棟紅磚建築在這種窮鄉僻壤可以稱的上是小型的城堡了,姑且還是稱它為別墅;外頭有綠色植物盤爬而上,纏繞著窗也纏繞著遭風吹日曬有些老舊的退色紅磚,算是少見有年代的建築物了,對於旅人而言這是幅很美的風景畫,但他現在想知道的是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誰。

「請問,有人在嗎?」
第二次的吶喊提高了音量,一點也沒有必要的,因為躲在陰影處的野獸早在第一次詢問就聽的一清二楚。
野獸正在傷腦筋,外頭的人完全沒有第一二種目的的樣子,那麼又是為什麼要敲著門找人呢?怎麼也想不通的野獸馬上面臨了下一次的困擾。
外頭的旅人探向窗口,野獸立刻將身子靠在木門上,透過木門直聽見對方說著:「說不定根本沒有人住,進去看看好了。」,傳來握住木製手把的舉動宣告,野獸想躲起來也不是,他猶豫著要將門給壓住還是轉身繞進房間時,唯一的大門就這樣打開了。


「怎麼樣,很可怕吧?很醜陋吧?」
野獸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矮自己好幾顆頭的旅人,他心想著,反正大不了就是多一個對自己丟石子的人,只要現在能夠把他打發走的話,甚麼要求都可以。
不過從沒有想過會有個人特地從村莊走到這裡來見自己,那些膚淺的村民應該有慎重告訴過他這裡有一頭兇猛的野獸的吧?怎麼還會有如此愚笨的人前來,不,應該可以說是不怕死了。
所以自己應該要像童話裡的野獸,張著一口利牙大吼舉著爪子朝人撲去?別傻了。
雖然可笑不過他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清楚明白自己不可能是野獸,活生生把人生吞活剝,這是只吃熟食的自己不可能幹的事情。當然,人煮熟也不可能啦,只是打個比方、比方而已。
「……嗯?」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野獸對於安靜的場合有點納悶,這個旅人應該要是先尖叫、後推開,之後大喊著:「野獸吃人啊!」,之類的句子跑離這裡。

但是沒有。


「呃,可能辜負你的期望,不過我不這麼覺得。」

「啊?」野獸深覺眼前的人簡直是瘋了。

旅人神色自若的就走進屋子,隨手拉了附近的椅子後坐下來看著一臉驚訝的野獸,會讓他驚訝真的不是沒有原因,某方面而言旅人比自己更不像人的吧?可以這樣平靜的在一頭野獸面前坐著,然後跟自己對談,立場如果對換他還沒有把握自己會比眼前的人更加勇敢。

「我必須說聲抱歉,如果說是畏懼的話的確有一些,但是我不覺得你醜陋。這個世上有太多更為醜陋的東西,那些不是以外表能夠辨別的,因為那是人心,貪婪、慾望還有很多。對你外表醜陋這件事情的批判者,我想他是更為噁心且真正醜陋的人。」

旅人像是感同身受的把自己堅持的正義一連串的講了出來,或許是一路的旅途經過他已經看得太多,雖然碰見野獸這倒是頭一次,但是這類的事情閱覽無數次早已有了感觸,所以才會說了這些。

野獸還停留在呆愣的情緒之中,思緒遲遲無法從旅人所說的話擺脫出,如果說這世上真有理解或是包容自己的人,那麼眼前的旅人一定是其中之一,但不是第一個。
內心掙扎許久的他很高興有旅人這樣的人,但是不行的,自己是野獸是無法與人類相處的,絕對不能再讓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那是他的罪。
為了償還這個罪過,他所要面對的是永遠的孤寂。

「不用敷衍巴結我,我並不會吃了你,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我是真心說出這些話的。」
「那又怎麼樣,你這麼認為那麼村莊裡的那些人呢?你又要怎麼證明?」
「我……。」
這下子就沒錯了,旅人所說的話只是為了求一條生路而扯出的謊言,怎麼會有人了解野獸?
冷淡的回過身,打算先進去書庫裡等到旅人自己離開,並不想再多去營造野獸的「恐怖」事跡。

「野獸先生,請你坐下。」
「嗯?」輕挑眉,他停下轉身的動作盯著拿出皮箱打開翻找的旅人。
他想要做甚麼?不自覺得拉出椅子坐了下來,雙手在胸口交叉以一副高傲的姿勢繼續盯著。
旅人拿出畫具及隨身的畫本,之後坐在地上後不時觀察著野獸的樣子,一面在畫本上描繪著。

「你在做甚麼,人類。」
「我正在繪畫。」
「為甚麼?」
「因為我想要把各種美麗的事物保留下來,既然要離開,至少我想要記錄我認為美麗的畫面,這樣可以嗎?」說完,旅人又繼續低頭繪畫著,這次換野獸說不出半句話了,眼前的人果真不是普通人,他比一隻野獸還要頑固數百倍,仔細觀察一下那本畫本有經常性被使用過的痕跡,對方看起來不像是擁有一大筆財富的行頭,大概是省吃儉用而存下的資金用來購買那些器具。
為什麼要將自己畫進去畫本裡,前面不是美麗的風景嗎?
自己的樣貌將會破壞那些作品的。

「野獸先生。」
「怎麼了人類?」
「你叫做甚麼名字呢?」
「我沒有回答你的必要,你也不需要知道我這頭野獸之名,儘管稱作野獸遍可。」

「因為我想要為這幅畫命名。」

「……蘭斯,蘭斯洛特。」
像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自己的姓名,這幾百年間幾乎已經沒有人呼喚過自己的名字,要不是那四個字硬生生烙印在腦海裡他還真以為自己的名字就叫作野獸,畢竟人們不是這樣講就是尖叫,名字總不可能是「啊!」或「呀!」的吧?大概過了五分鐘後旅人放下了畫具,將畫本高舉展示著作品給野獸看並說著:「來,送給蘭斯先生。」

那是一幅很美麗的畫,不是自誇自己但是他的確是第一次明白自己是頭美麗的獸,旅人的技術很厲害的將神韻都描繪進去這幅畫了,雖然對方只是即興之作但可以看見所謂的證明在裡頭,畫面的空白處寫了「給蘭斯洛特先生」之外,右下角還寫了字。

「……雁、夜?這是……」
旅人帶著微笑,除了明確告訴自己不是醜陋之外,還自我介紹了般。

「這樣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而且像是早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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